“唇籁”之恋
世间美好事物,皆有恋之者。男人恋女人,女人恋男人。除此之外,还有恋字画者,恋邮票者,恋火花者,恋一切旧物者……我的一位朋友迷恋女人的话音。前些天参加他的婚礼,令我大吃一惊:以他的文学造诣与才华,娶一位模特或空姐也是可能的,然而他偏偏娶了一位毁容妹!更令我吃惊的是:新娘的嗓音嘶哑难听,并不甜美。我一头雾水,被搞昏了头。经朋友讲述,才将疑窦冰释。 为使情节逼真,我以第一人称的方式,原原本本把他的故事转述如下: 10年前,我通过电话结识了她。她之话音,美如天籁,我喜欢将她的声音称为“唇籁”。 我近乎执著地暗恋着她的唇籁。话出她之口,就不再是普通的话语,而成为灵物,一音一节,字正腔圆,一句便是一件艺术品,入耳为快。话里话外,有琴瑟交合之音,无姿媚尘俗之气。第一次倾听她讲话,便被征服,无隔无膜,如对故人。由于工作需要,我们频繁地通电话,虽说未曾谋面,但我们已经通过声波结识,通过对话了解,心照不宣地产生了好感。 开始谈的大多是工作,后来逐渐延伸,人情事理,无所不论。加之我们都喜爱文学,所以话题不会枯竭。没想到,我竟然觅得一红颜文友。她才思敏捷,知识渊博,闻一知二,问十答十。她偶以激烈言辞批评我,却能使我心悦诚服。说文论道中,她每每成为我的一字之师。 我对她的声音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,三日听不到,念情依依,别梦悠悠,惶惶不可终日。 她约过我一次,虽然约得很委婉。乍一听,惊喜袭上心头,然而“理智”却命令我拒绝了她的约请,潜意识在提示我:维持现状,避免节外生枝是最好的。待回过味来,又后悔不迭,“情感”又出来翻肠绞肚,秋后算账。最终,理智还是抵挡不住情感的进攻。我决定改变主意,约见她。我苦思冥想出一个借口,约她来。满以为此举能够弥补上次的疏漏,不想,事情并不如我所愿。她如法炮制,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的约请。两个拒绝如同克隆出来一般。看来,世间之丸散膏丹,后悔药最难吃。我先是懊丧,然而不久复转为欣然:实际上一来一往两个“拒绝”,挽救了我们之间的对话,使我们之间的“心交”得以延续与光大。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甜美,那么富于磁性。 这次,我死心塌地再也不想窥视她的庐山真面目了。因为我担心见过面,互相洞悉对方的内心深处后,她的美妙声音就会渐渐失去原本的魅力。知音而不知面,这是一种朦胧状态,有时朦胧比直露更接近美与真。 我的思绪常常在这一广袤空间中驰骋,与我所钟情的声音默默相期,悠悠相许。她是什么样子的?娉婷嫣媚,还是淑行娴穆?曼曼长发,还是弯弯娥眉?身材修长、纤秾合度,还是体态丰盈、明艳照人?窈窕淑女,还是小家碧玉?王嫱再世,还是西子复生?……一切都在想像中。在这种由想像构成的张力上跳舞,往往比获取实实在在的精神猎物更充实,更满足,更惬意。当然,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,自从她闯入我的生活,我最喜爱的写作被置于次席,成果数量减少了两三成。怪不得大仲马说:“女人是这样一种人:她们将激励我们去做伟大的事情,同时却又阻止我们去完成这些事情。” 由于有了“投合”这座桥梁相连,两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特殊朋友之间的心交,得以维持下来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。 一天,我单位与她单位的合同中止了,工作关系也就随之中断了。我们失去了“工作”这个谈话契机与联络情感的载体,变得话出无名了。然而,我们谁都没有感到尴尬。从话出无名到话出有名,我们“过渡”得流畅自然,天衣无缝,连我们自己都难以置信。似乎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,凭借“工作对话”的惯力,我们保持住了原有的节奏,每周照旧要通上三四次话,与先前并无大异。谈文学,谈哲学,谈影视,谈网络,谈热门话题,谈个人爱好,话题无尽,只恨付不起太多的长途电话费! 好事多磨。 去年7月,我们突然失去了联系。我的生活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。我们之间的电话,十有八九是她打给我的。接连四五天没有接到她的电话,我沉不住气了,打电话给她。她单位的人说她辞职不干了,现在何处不详。我恳求对方帮助查询,被婉言拒绝。就这样,我心中的“她”,消逝在异城的汪洋大海之中。 听不到已经熟悉并深深爱上了的声音,我的心像是被盗空了般,一下子变得虚浮起来。左寻右觅,找不到填充物,抓耳挠腮,只得痛下决心,冒着七月的溽热,打点行装,奔赴她所在的那座城。 那座城濒临海滨,景色优美,虽然是首次造访,但我还是无心旁骛,直接来到她原先所在的单位。面对一个陌生人,而且说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寻访理由,没有一个人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。我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,根据一点点蛛丝马迹,得知了她家的地址。我立即来到她家。起先,她的家人也不愿意接待我,耐不过死磨,终于把真相告诉了我: 她遭遇了不幸。一个姓段的男子痴情地爱她,由暗恋而公开,由斯文而狂热。一切求爱手段都用过,遭到严辞拒绝,他竟然恼羞成怒,一气之下毁了她的容貌。 闻此,我几乎晕厥过去。在这之前,类似的不吉利的猜测曾在我的脑际闪现,我实在难以相信偶然迸发的“第六感”,居然活生生地成了现实! 我费尽了口舌,才从她家人口中得知医院的地址。我火速赶到医院,但无法见到她,因为她所在的病区是封闭式的。我提出见一见她的请求,被拒绝了。医生说,至少三日之后才能探视。 我在旅店小屋的卧牛之地踱步,苦苦熬过了三日。“禁忌”一解除,我疾速来到病房护士台。护士小姐递给了我一封信,并嘱咐我当面拆开。 我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—— 只闻其言未谋其面的M君: 半月前还与君谈笑风生,然而现在写信之我已非昔日谈笑之我。昨日还是人,今日已成鬼。我耻于让你听到我现在的声音,所以以纸笔代口,望能见谅! 恶徒突然泼洒过来的硫酸不仅烧伤了我的皮肤,而且烧坏了我的嘴唇与舌头,我再没有原本甜美的嗓音(自夸了)。“终有一天与你相见”的念头也只有打消。声音与容貌,留下一样也好,却一样也没有留下来。除了装在肚子里的知识、储存在头脑中的情感外,我现在是一无所有。没有了声音、容貌,肚子里的知识与头脑中的情感,何以载之呢?又如何与你沟通呢?所以,今后的我,只想生活在一人世界之中。 我本不想再与你联系,甚至幻想过不让你知道我所发生的一切。然而你到底知道了内情,而且人也来了,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一切。 如果你非要与我继续交往,底线是笔交,笔交之外的任何方式都是绝对不可能的,而且永远不可能。万勿向我自尊心的堡垒发动进攻,我能够保守的实在是不多了,就让自尊心伴我终生吧。 人之身残,其言也善。我再一次恳请你,不要继续你的下一步,赶快回去。心所谓是,不敢不言。如何请即函复。 永远祝福你的S[详细]
2007-01-08 11:24:52更新